「哈啊……哈……还以为要死了」
  狼狈地挤出人群,真奥把之前一直像宝贝一样双手护着的购物篮放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终于松了口气。
  这位魔王大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而唯一的战利品只有购物篮中的半价红豆面包。
  傍晚的超市真是名副其实的战场,以前虽然陪芦屋来过几次有点心理准备,不过这样孤军奋战还是第一次。望着购物篮里寒酸的战利品,真奥开始认真地后悔刚刚应该变回恶魔的样子再去抢的,
  「那样不会被人看到吗、不是空手而归就该感到庆幸了啦、笨蛋真奥!」
  自己的想法立刻就被融合状态中的少女察觉到了,脑中回响起少女毫不留情的吐槽。
  「之后再用魔力把大家的记忆消除就好了啊!我现在深刻地感到在人类的欲望面前我的魔力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好没出息哦真奥、我以前都不知道魔王这么怕人类的」
  「……我以前也不知道人类这么可怕啊喂!」
  放弃回击来自脑中少女的嘲讽,真奥提起篮子烦恼起来。
  「啊啊、怎么办,这样完全不够……不过漆原那家伙的话现在应该也吃不下什么吧,给他随便买点泡面好了……啊、对了,阿西艾丝,你吃饭团可以吗?」
  「才不要————!!」
  「小声点啊混蛋!我脑袋要爆炸了!」
  「我想吃那边的草莓蛋糕啦——」
  「我们家才没那么多闲钱!」
  「那、那至少是嘎吱嘎吱君的冰棍……」
  「你早上不是吃过了吗,还把我的那份也吃掉了!」
  「不要嘛不要嘛反正我就是不要吃硬梆梆的饭团!」
  「硬梆梆的冰棍就可以吗……」
  实在耐不住吵个不停的阿西艾丝,真奥痛苦地按着脑袋买了嘎吱嘎吱君冰棍、两大包五袋装的方便面,最后一咬牙干脆连没有打折的生姜猪肉便当也买了。
  对真奥家来说真是一次奢侈的购物,要是真奥家的主夫芦屋在的话,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买这些东西的吧。
  真奥拎着袋子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象是监护人不在就随心所欲的小孩一样,带着有些不安的兴奋和寂寞,推开了“Wira.Rosa笹冢”201室的大门。
  「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
  啊、真是的、怎么又忘记了。
  真奥苦笑着拍了拍脑袋。
  
  是啊……芦屋已经,不在这里了。
  
  再次认识到这个事实的真奥,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
  回家的时候说“我回来了”,然后家人回答“欢迎回来”,是这个国家独特的文化。刚开始和芦屋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很不习惯,两人有些变扭地模仿了一阵之后,意外地马上习惯了。每次真奥说“我回来了”然后芦屋回答“欢迎回来”,这样一来一回的话语对于在异世界孤独无助的两人来说演变成了确认彼此的仪式。只要想到家里还有一个等待着自己、会对自己说“欢迎回来”的人在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常温暖的感觉。
  于是现在,明明那个会对自己说“欢迎回来”的人已经不在了,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地会说“我回来了”。
  「“习惯”这东西,还真是可怕啊……」
  真奥叹了口气,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房间亮起的那一刹那又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孤独感。
  「真奥、怎么啦?」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对于这凭空出现的少女真奥并没有感到惊讶,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没事,阿西艾丝,我们吃饭吧」
  「哦!」
  听到“吃饭”两个字的阿西艾丝两眼放光,一边哼着“便当~便当~猪肉便当~”一边开心地跑到桌前乖乖坐好。真奥把冰棍放进空荡荡的冰箱,然后把便当分成两份,连着好不容易抢到的红豆包一起端到桌上。
  「「我开动啦」」
  真奥把包装撕开把红豆包塞进嘴里。真是的、买了这么贵的便当还去抢什么半价面包啊,不是白费劲吗,要是芦屋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训斥的吧……不过要是芦屋在的话他根本不需要去超市买什么便当。
  「唉……」
  再次想到芦屋的真奥又叹了口气。
  「真奥、老是在叹气唉」
  「咦、啊、是、是吗」
  「是啊,就像老头子一样」
  「真失礼啊,我虽然已经300岁了不过对于恶魔来说才是刚成年的年纪」
  「可是满面愁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嘛!啊、这个生姜猪肉好好吃哦,真奥也快点吃吧!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变得很精神了!」
  会这么说的阿西艾丝果然还是小孩子……不过也对,一直想着芦屋光是伤感也无济于事,既然芦屋已经被加百列带走了,现在更应该养足精神才能把他救回来。真奥苦笑着,用筷子夹起生姜猪肉送进嘴里。
  ……咦?
  一点都不好吃。
  应该说,不是自己预期中的那个味道。
  「唔呣唔呣、怎么啦,真奥不喜欢吃肉吗?」
  「啊、不,我只是觉得……没有芦屋做的好吃」
  「是吗,可是我觉得很好吃啊、唔呣唔呣……等我们去安特·伊苏拉、把姐姐他们救回来的话,就可以吃到比这更好吃的料理了吗?」
  狼吞虎咽的阿西艾丝抬起头来露出期待的眼神,真奥做出像在聚餐会上跟同事炫耀“我老婆手艺可好了”的中年大叔一样的表情得意地说道,
  「啊、是啊,去把那个混帐天使和教会的人狠狠揍一顿、带着芦屋他们一起回来,然后就买好多肉让芦屋做顿大餐,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吧……」
  啊咧、好像有哪里不对?
  刚刚自己的话里,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合理的地方……意识到这点的真奥突然停下了。
  为什么自己、觉得和芦屋一起在这里继续生活才是正确的、是自己所期望的?
  对真奥来说用“回来”这个词本身就很奇怪,他和阿西艾丝不一样,作为另一把圣剑的阿西艾丝虽然是来自安特·伊苏拉天界的耶索德碎片,但她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对她来说,有爸爸诺尔德和姐姐阿拉丝所在的日本,就是“故乡”、就是“归宿”——所以她以“回到日本”为前提行动和思考一点都不奇怪。
  与此相比真奥完全不一样,他是为了逃命才来到日本的,所以他应该以“回到安特·伊苏拉”为目的而行动。事实上他之前也一直都是那么做的,留在日本也是觉得可以在这里找到解决魔界问题的新出路,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要回去。但在芦屋被强行带回安特·伊苏拉后,他想到的竟然是带芦屋“回来”?
  「真奥?」
  魔王撒旦所期望的,应该是创造一个和平繁荣的魔界,而不是和部下挤在一个六畳半的房间里过家家酒……但在芦屋离开、无法继续再玩这个人类游戏的现在,他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强烈的孤独与焦躁?
  芦屋不在身边仅仅几天而已,自己就变得如此混乱不安了吗?
  「真奥、喂、真奥?」
  觉得喉咙口好像有什么堵在那里,让他再也无法咽下什么,他甚至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对面的少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真奥放下筷子,低着头发出象是呜咽一样的声音,
  「啊……抱歉……」
  就算有阿西艾丝坐在对面、壁橱里也有某个堕天使在熟睡着,但依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显得空荡荡……只是因为那个人不在而已。
  “习惯”、还真是可怕啊……
  望着冷清的饭桌和厨房,真奥再次感叹道。
  仔细想起来,自从幼年期遇到艾尔西尔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了,甚至是战败后逃到日本,也有芦屋陪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真奥自己一个人度过的时间还要长。
  来到日本之后,见到了更多以前从没见过的芦屋的样子,在厨房做饭的样子、正座着叠衣服的样子、为家计烦恼的样子、对他说教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那么留恋,明明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这一切却理所当然地融入了他的心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大概是变成人类的关系吧,真奥觉得自己对芦屋的依恋变得比以往更加热烈,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芦……屋……」
  这份心情、要是被芦屋知道了会怎么样呢?知道自己的王竟然变得如此软弱的芦屋、会做出怎样的表情呢?
  「真奥这个、大笨蛋!」
  「呜哇?!」
  完全陷入痛苦之中的真奥、狠狠地挨了当头一棒,噢正确来说是被少女用冰棍狠狠地砸了脑袋。
  「你干什么啊啊啊啊?!而且下手也太狠了吧冰棍都碎了啊?!会死人的啊?!」
  「只会一个劲悲叹的笨蛋魔王不如去死算啦!!竟然为这种事烦恼、你还是魔王吗?!……啊、真的碎了哎」
  阿西艾丝一边气鼓鼓地说着一边拆开嘎吱嘎吱君的包装袋,发现冰棍漂亮地断成了两截,于是只能拿出半根大口咬起来,
  「你那空虚寂寞冷的郁闷心情都传到这边来了,害得人家也没食欲了、真是的!那个芦屋、我虽然只见过一面,不过和你融合之后我就明白了,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想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分开的时候会感到寂寞,不都很正常吗!有什么好烦恼的啦!而且、觉得难过的、也不只你一个……」
  两三口迅速解决了半根冰棍的阿西艾丝,将剩下半根连着包装袋一起抛给真奥。
  「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阿西艾丝以前,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一直一直都在一起,甚至觉得我们本身就是一体的,不可能会分开……所以阿西艾丝一个人醒来,发现姐姐不在的时候、非常非常难过、还大哭了一场、所以……」
  少女放缓了语调,
  
  「真奥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她知道真奥很难过。
  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在融合之后看到了真奥所有的记忆,知道了“芦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不能用简单的部下、同伴、恋人、家人关系来解释的、那样的人……虽然不是不能再见面,但她知道在重要的时刻与重要之人分别的痛苦,知道真奥自那之后一直在后悔要是能早几分钟赶回来、芦屋也许就不会被带走了……同时她也知道了,这个传闻中的魔王,其实只是个温柔得要死的、有时内心也不怎么坚强的、普通人而已。
  她不怎么会安慰人,只是希望自己现在的这位搭档能好受一点。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真奥没什么反应,过了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口气,然后,
  「好痛!」
  真奥起身用那剩下的半根冰棍敲了她的脑袋。
  「还轮不到你对我说三道四吧」
  「……人家好心担心你哎!」
  「我看起来有这么脆弱吗」
  真奥自嘲般地笑了笑,作为魔王竟然被圣剑安慰了可真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谢谢你,阿西艾丝」
  竟然让没认识多久的阿西艾丝担心了,想必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是相当没出息吧,这样可不行啊,既然都决定要杀回安特·伊苏拉去了,自己得好好像一个“王”的样子去见芦屋才行。
  「阿西艾丝,赶紧把剩下的解决了,然后我们就立刻去找铃乃准备出发吧」
  「哦!你恢复精神啦!」
  「正确来说是想起自己现在该做的事了。加百列那家伙、胆子可真不小啊,竟然敢抢我的东西,可不能简单地让他吃点苦头就完事呢」
  「是啊!让我们去操翻那个混账天使!」
  「女孩子不要随便说操这种词!」
  「切、」
  「也不准咂嘴!还有配菜的牛蒡丝不许剩下来!这可是全额买下的便当啊!」
  「你怎么变得和芦屋一样啰嗦了,小气鬼真奥!」
  「等芦屋回来你就能见识到什么是比小气鬼更可怕的小气恶魔了!」
  「我才不怕呢!会怕的只有你这种妻管严吧?!」
  「什、你还真敢说啊?!」
  ……和阿西艾丝吵吵闹闹地结束了寒酸的晚餐,重新恢复到融合状态,整备完毕。真奥在出门前再次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魔王城,然后下定了决心。
  等见到芦屋,就把这份心情告诉他吧,不是作为魔王撒旦、而是作为真奥贞夫的这份心情——
  “没有你就不行”
  他想知道芦屋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答案他早就能猜到了,不过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然后这一次、再也不要分开。
  「我出门了」
  依然没有人回应。不过,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真奥感到了确信。
  等下次打开这扇门的时候,一定——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魔王大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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