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不能动弹呢?他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啊啊,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不过,
 蓝色的天空,绿色的大地……没有他最熟悉也是最讨厌的红色。
 令人舒适的微风吹拂,充满光明与安详的世界。
 看不见红色的陌生大地,但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一样,真是奇怪。他注视着这片湛蓝的天空,然后,他再次看到了,
 天空中闪烁的光芒,逐渐聚集在一起。
 一切灵魂的归宿之所。
 那种神奇的、透明的液体再次模糊了视线,他像小时候一样不由自主地伸手,一切都好像是那天的重演,但又和那时不太一样,这次,他触碰到了。
 光芒扩散开来,温柔地包围全身。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啊啊,我所追求的,我想得到的——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没错,这就是——』

  ※

 一如既往的清晨,在真奥需要上早班的日子芦屋总会提早一点起来为他准备早饭和便当,但今天醒来的时候芦屋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魔王大人,您已经起来了吗」
 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芦屋发现真奥坐在窗边,似乎早就醒了。
 「……嗯」
 「您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我呢」
 芦屋打着哈欠慢慢爬起来,不过刚才带着些抱怨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芦屋望向一言不发的真奥,只见他单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向窗外,暗橘色的眸子里沉淀着说不出的色彩。
 「魔王大人」
 ……不对劲,魔王大人有哪里不对劲。悄悄提前起来不说,又在宝贵的早晨发呆……而且他似乎很久没见到真奥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您没事吧?虽然秋天是多愁善感的季节不过早晨可不是沉思伤感的好时候,还是抓紧一点……」
 「呐、芦屋」
 打断了芦屋的唠叨,真奥没有转过头,依然望着窗外。
 「我们等会儿就去车站,用剩下的魔力大闹一场,回收足够的魔力后立刻就回安特·伊苏拉吧」
 「魔王大人?!」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期望回去吗,不高兴吗」
 「不、……只是太突然了,魔王大人您到底怎么了?!」
 真奥垂下眼睑,过了许久才缓缓答道,
 「……我、做梦了」
 原来如此,芦屋松了一口气。怪不得真奥委会如此反常,一定是梦的影响——恶魔是不会做梦的,对于可以把魔力转换成体力的恶魔来说甚至睡眠也是不需要的。但是人类不一样。成为人类后芦屋也切实体验过梦境的真实感带来的冲击力,
 「您是做了什么恶梦吗」
 「不,不是恶梦……」
 不如说这世上若有能吓到魔王的恶梦我还真想见识一下,真奥苦笑着,
 「那您是?」
 「是个非常、非常幸福的梦」
 ——每天心怀着理想努力工作,得到相应的赞赏和回报,有着值得信赖的同事和伙伴,回到家有等待自己的家人,一起围着饭桌吃饭,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夜晚再互道着晚安相拥而眠,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十年,也不会发生什么惊涛骇浪的大事,每天都那么地平凡,却又那么地充实而快乐……人类真奥贞夫认认真真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然后在最后,他终于到达了那个场所——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意义。
 这样的,一个梦。
 「……实在太幸福了」
 事实上,在梦里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所以梦醒之后与现实的落差带来的影响远比梦本身更为强烈——那种全身全灵都被填满了的安详与满足感,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在夜空中绽放的焰火,只能持续一瞬就不见了,只有那个美丽的残影还留在心中,让人难以忘却。 
 「呐、芦屋,刚在这个世界遇到惠美的时候,那家伙对我说过“就这样和艾尔西尔在笹冢终老如何”……」
 回想起勇者的话,真奥抱着膝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我不可以那样做,我是魔王,就算放弃征服圣十字大陆,魔界还有几十万的恶魔在等我回去,我不能抛下他们。虽然是这样,但在这个世界和你像真正的家人一样生活,遇到小千、店长、还有惠美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以前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我越来越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本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死去的我从被救起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就在这里,在这里我就可以找到它」
 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害怕,所以,得快点回去才行,
 「再不回去的话、我一定会想一直在这里……」
 「魔王大人……」
 艾尔西尔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作为魔王军的智将,伴随了魔王两百余年的他其实早就发现了——
 魔王大人,不想回去。
 说是没有其他回复魔力的手段也好,在这个人类世界有值得学习的东西也好,还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也好,无论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这一切都只是借口而已。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个统一了上百魔族部落、立于五十万恶魔顶点、差一点就要征服全世界的魔王撒旦,想要作为真奥贞夫,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
 这是作为恶魔大元帅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是,如果抛开“恶魔大元帅”的立场的话……
 「真是的、魔王大人」
 芦屋走到真奥面前,蹲下抱住他的肩膀,然后低头轻轻抵住他的脑袋,
 「您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恶魔」
 是的,一点也不像恶魔。
 他回想起两百多年前与他初次相遇时的样子,弱小种族的恶魔少年,毫不胆怯地面对着岁数是自己数十倍以上、比自己强大很多的敌对部落的大恶魔,大声宣告着要为这个只有混沌和暴力的魔界,带来规则和秩序。
 明明是个恶魔,却渴望着秩序,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那天那个小小恶魔的赤色眼眸中充满意志的光芒,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从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眼前这个恶魔和他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当时他还不是很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因为恶魔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是依随本能欲望而行动……不过现在,他非常清楚地明白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
 「简直、就像人类一样」
 要是以前说出这种话魔王大人一定会生气,但是现在,
 「哈哈,是嘛,我这个样子你一定很失望吧,艾尔…」
 「请叫我芦屋」
 「咦、」
 真奥惊讶地抬头,看见芦屋正用非常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现在的我不是恶魔艾尔西尔,而是人类芦屋四郎」
 和真奥贞夫一样,芦屋四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如果您想作为人类生活下去,我也会作为人类继续陪伴您,直到您想要回去为止,毕竟我们的时间还很长……而且」
 芦屋伸手温柔抚摸真奥的头发,就像在安抚哭泣的孩子一样,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弱小种族的恶魔撒旦只用了两百年就统一了魔界,这是原本就出生在强大种族、并且活了千年以上的他一直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
 「所以现在偶尔任性一下也没关系,想要作为人类去追求幸福、也没什么不好……」
 轻柔地吻过他的额头、眼睑、鼻尖、和脸庞。
 他会陪伴他去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想和他在一起,想让他“幸福”,除此之外,无论怎样都好……曾经寡言少语,全身覆盖着黑色的甲壳,内心和躯体一样坚硬的艾尔西尔,在成为人类、获得了人的心之后,终于也能将这样的感情表达出来了——
 「我爱您,无论是撒旦雅各布还是真奥贞夫,都是我最重要的魔王大人」
 最后,如同羽毛般的亲吻轻轻落在嘴唇上,
 「只有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真奥伸手紧紧抱住芦屋,然后就一直保持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我所追求的,我想得到的——

 儿时的记忆和方才的梦境融合在一起,视线再次模糊,从眼中流出的神奇的、透明的液体,和之前全都不同,啊啊,这一定是
 幸福的泪水。

 「让我再任性一下也没关系吧」
 「嗯。不过魔王大人」
 「啥?」
 「再拖下去的话,打工可要迟到了哦」
 「啊……那个,今天不去了。等下给店长打个电话就说我病了」
 「咦?!怎、怎么又这么突然……这个月的全勤奖拿不到也没关系吗?!」
 「不是说让我任性一下嘛,就这么决定了!今天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玩吧!……啊、对,先去看电影,然后再去吃猪排饭怎么样!」
 「魔、魔王大人……」
 真奥一把把芦屋拉起来,兴致高涨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芦屋一边被拖着往门外走一边想,这样一来开销又要超出预算了……
 啊啊,真是让人没办法的魔王大人呢。

 今天的笹冢,依然很和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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